昆曲《浮生六记》的舞台是苏州园林实景。严超群供图



 
暮色时分,桂影斑驳,苏州古城正拥抱着夜的静谧。位于江苏省苏州市姑苏区三元坊的沧浪亭却格外喧闹,一场沉浸式的昆曲夜游表演《浮生六记》即将在这里拉开帷幕。早在下午5点,随着沧浪亭送走了最后一批游客,古铜色木门便悄然关上。
 
《浮生六记》VS生旦净末丑
 
  这座始建于宋代的园林,是苏州现存诸园中历史最为悠久的古典园林。沧浪亭三面环水,“未入园,先见景”,可谓“美得不可方物”。相传,清代文学家沈复与其妻芸娘曾“居苏州沧浪亭畔”,二人也常常在沧浪亭内游山玩水,这段佳话永远留在了古籍《浮生六记》当中。
  位于沧浪亭西北角一座名曰“藕花水榭”的建筑里,1991年出生的昆曲演员严超群临窗而坐,正为开戏亮相紧锣密鼓地做最后的准备。与他同在一屋檐下的,是数十人组成的《浮生六记》昆曲剧组,有老有少,谈笑自如。他们分工明确,有人唱戏,有人吹箫,有人抚琴,有人击鼓,有人打板,可谓是中国古典文化大荟萃。
  “昆曲作为百戏之祖,最早发源于元末明初,足足有600多年的历史积淀,是中国戏曲的‘活化石’。”看着济济一堂的昆曲戏班子,严超群感慨,“其他剧种都叫剧,但昆曲一开始便是曲,想当年只是文人墨客、三五好友在家中饮酒之余吟唱出的一种曲。”
  戏台上,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间,昆曲演员精致而又神秘的妆容经常惹得台下观众心驰神醉。殊不知,打底、散粉、扫红、包头,每一个小环节都大有学问。
就拿“扫红”来说,看似只是在表演者眉眼间涂抹红色,但涂抹的位置、色泽与形状,往往会因为角色身份及性格的差别而风格迥异。“这些细节马虎不得,即便‘外人’并不谙其道,但内行人一看就懂了。”
 
青春版《牡丹亭》如一颗种子
 
  月上梢头,庭院内乐声袅袅。严超群透过“藕花水榭”的小轩窗往外眺望,隔岸,随风摇曳的大红灯笼,排队等候的年轻游人,尽收眼底。每当看到这幅情景,他不觉会陷入沉思。掐指算来,这已经是他唱戏的第18个年头。
  2004年,13岁的严超群以优异的成绩考入苏州市昆曲学校。最初,他对学习昆曲是抗拒的。毕竟,对一个活蹦乱跳的男孩子来说,所谓的戏曲表演不过是一些“老气横秋的咿咿呀呀之语”。乃至于艺考前,“我甚至想到把准考证给藏起来,不想就这么唱一辈子戏。”他禁不住笑道。
  说来也巧,恰逢严超群入学那年,白先勇先生改编的青春版《牡丹亭》唱遍大江南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传遍大街小巷。承袭昆曲的美学传统,融入新世纪的审美观,利用现代剧场的概念,一部传世经典之作就这样以青春亮丽的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
  “只觉得好美,昆曲原来还能有如此魅力,和电视上放的完全是两样”。一颗学好昆曲的种子在他的心底悄悄萌芽。
  作为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严超群自幼深受古城人文底蕴熏陶。从小他便一口的吴侬软语,再学昆曲自然近水楼台。他说,传统的昆曲最初只流行于苏州昆山一带,到明万历年间,才以苏州为中心扩展到长江以南和钱塘江以北各地。
  后经过演变,昆曲也有了南昆北昆之分,南昆即吴韵苏白,北昆则是京韵京白,一听便可辨出。若谈及风格,南昆素淡典雅,北昆浓墨重彩。
  初学昆曲,最令严超群头疼的要数唱谱,“和天书一样”。昆曲记谱的方式为工尺谱,细分为玉柱式、一字式和蓑衣式。然而不管何种样式的工尺谱,都承袭古书的编排形态,“从右向左阅读,字是竖着排列”。每一列唱词在左,谱子以小字标注,密密麻麻地点缀于唱词的空隙间。昆曲唱词均为文言文,婉约优美却又艰涩难懂,“更何况对于十几岁唱戏的孩子”。
  “有时候,唱戏除了要自始至终的坚持,也要天赋。想要‘祖师爷赏饭吃’,难!”刚入学时,他的班级有14人,等到毕业的时候,却只剩下9人。“这当中,有人是坚持不下去的,有人是嗓子变音无法继续唱的……”
  一间空旷的屋子,很高,木质地板被铺上地毯,几面墙上都安上了镜子,沿着墙会有把杆。这是严超群印象中当年练戏房的样貌。唱过戏的人都知道,戏曲讲究“四功五法”。所谓“四功”,即唱、念、做、打,所谓“五法”,即手、眼、身、法、步。这些是戏曲的基本功,昆曲也不例外。前两年,他在这里苦练基本功。
  戏曲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时候就需要老师傅们根据经验,时刻把握一个“度”。就拿毯子功来讲,师傅们会把四张桌子摞起来,足有三米多高,让孩子们站在上面翻跟头。最初地上铺有毛毯以备失误,但随着演员们技艺的逐渐成熟,师傅会看准时机把毯子抽掉。“几乎每门功夫都是这样练出来的”。
  到了第三年,严超群分行专攻“小生”。“十部传奇九相思”,昆曲当中,有不少是才子佳人“真言诉真情”的“感情戏”。比如《牡丹亭·惊梦》,在严超群看来,有些对爱情描述的细节对一群懵懵懂懂的孩子们来说,的确有些难以理解。面对孩子们一连串的追问,台上的老师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笑而不语。“不讲清楚吧,孩子们会一直追问;但讲吧,又怕有些不太合时宜”。
  严超群在昆曲学校学了6年,每年学校都会举办汇报演出。这是孩子们最欢乐的时光。他们在台上活蹦乱跳,挥斥方遒,俨然一副“小将军”的姿态。与台上沉醉其中的孩子们截然不同,台下的家长早已泣不成声。孩子们不理解,为何爸爸妈妈们看到自己的“杰作”会哭。他们只知道,“汇演只要一两遍,但这在平时却要练习上百遍”。
  从入学第一天起,老师傅们一直挂在嘴边:“辈分的传承,是昆曲承前启后的桥梁。”非要论资排辈的话,严超群“属于‘振’字辈”。他翻阅历史资料发现,昆曲虽有600多年的历史积淀,但一路走来也是跌跌撞撞,历经坎坷。
  尤其是18世纪,对附庸风雅的刻意追求,使得昆曲日益走向孤芳自赏的狭隘天地。民国时期,昆曲甚至落寞到无人问津。
直至1954年,昆曲《十五贯》在京顺利演出,轰动全国。周恩来总理对此高度评价:“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从此,昆曲终于追上了时代的步伐,以高度的人民性与艺术性深得人民群众欢迎。2001年,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文化财富。
 
清风明月之夜,昆曲拥抱年轻人
 
  2010年毕业后,严超群选择留在一个昆曲剧组继续追梦。这期间,他也在一直思考,古老的昆曲到底该如何传承创新,如何更好地与年轻人“破圈”相拥。为此,他常常感到很苦恼。直到2019年年底,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首个中国沉浸式戏剧《浮生六记》剧组。看罢剧本,他果断选择加入该剧组。
  这部剧的园林版,以新颖的侵入式方式,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艺术结合世界文化遗产沧浪亭的园林景观,浓缩诗文、绘画、街巷、流水、藕荷、石桥钩织的苏州市井生活的简约图景,将夫妇俩相恋、志趣相投、柴米相依的深情娓娓道来,从中“也投射出苏州人把细致活在生活里”。
  与此同时,《浮生六记》正以纪录片的形式走出国门,在有限的空间里融合自然、建筑、人文之美,并在剧中以故事场景展示十余种传统非遗,已有英、法、日等多语言文字的字幕,力图在一部戏中全景式展现中国传统生活美学。
  如今,越来越多年轻的观众相约走进沧浪亭,清风明月之夜,伴着水磨腔的婉转、笛声的悠扬,于古典园林的峰回路转间,邂逅沈复与芸娘的爱情故事。每一次演出,严超群都格外珍惜粉墨登场的机会。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化身成了联通古今的使者,在跨越时空的戏台上唱着昆曲,谈笑风生,经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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