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尼克·勃兰特为了拍摄一个音乐MV到东非取景时,他当时并没有想到会与这个地方产生深层的联系,并将把后半生献给动物和生态环境保护,而他找到的工具就是摄影。这个音乐MV是1995年迈克尔·杰克逊著名的《地球之歌》,这部启示录一样的短片里,世界面临着战争后的残骸、野生动物被杀戮、森林被砍伐、孩子被杀害,人们跪在大地上,手握泥土,在呐喊,也在祈祷。愤怒的迈克尔·杰克逊质疑着:“地球在流泪,海岸在哭泣,我们对世界做了什么?”在他的呐喊之下,时光倒流,战争和伤害褪去,生命回归。

保护家园,现在是最后的行动时间。
 
  这首单曲在全世界范围内销量在300万以上,获得了非常多的奖项,也让尼克·勃兰特对东非坦桑尼亚的景色产生了感情,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在后面几年以游客身份手持胶片相机来旅行。当时他的职业仍然是音乐短片和商业导演,从伦敦圣马丁艺术学院毕业后,他来到美国发展,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定居在加利福尼亚。
  直到终于受够了电影行业的规则,尼克·勃兰特开始转向摄影,并且把镜头对准了东非的野生动物。2001年他开始了拍摄计划:为逐渐消失的动物创作挽歌。他坦言,自然和动物保护在摄影之前。
  2005年,他推出了第一本摄影集《在地球上》,里面是关于东非野生动物的黑白肖像。其中最著名也最让人难忘的是他镜头下的大象,灰色调呈现的大象占据画面的绝大位置,它们庄严肃穆,好像从创世开始就存在于地球上。
此后,尼克·勃兰特于2009年推出了《影子坠落》,2013年推出《穿过被蹂躏的土地》,完成了“三部曲”。这三部曲其实一本比一本黑暗,尼克通过摄影写了一首首挽歌,在其中,动物被杀害,人为和环境恶化的影响逐渐明晰,如果说《地球之歌》这首短片展现的是愿景,后面的三部曲却揭示可怖的场景——天堂逝去后的景象。


《纳金与雾中的人们,肯尼亚》
  这并不是对这个发展中的世界多愁善感,而是对现实中发生变化的反应。2008年开始,野生动物的猎杀出现了新的高峰。象牙价格从2004年的每磅200美元飙升至2010年每磅2000多美元,诱发了新一轮的捕猎。同时,狮子、长颈鹿的数量也在下降。尼克·勃兰特2010年回到肯尼亚安博塞利国家公园拍摄三部曲的最后一部,惊讶地发现,就在前几年拍摄的大象,从2009年开始被一一猎杀,包括他最经典的作品中饮水的大象,49岁的伊戈尔。
  鉴于这个现实,尼克·勃兰特联合了肯尼亚保护主义者理查德·博纳姆和关注社区和保护的达米安·贝尔成立了大生命基金会,组织了跨域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护林队,进行实际上的动物保护。护林队目前总共300多人,30多个野战部队,14辆巡逻车,2只跟踪犬和2架飞机,保护安博塞利/基里曼扎罗160万英亩的生态系统。
  从这个时候开始,尼克·勃兰特的摄影蕴含的寓意也更为明显和急迫。他在2016年出版的《继承尘土》第一次将动物影像与人类场景并置在一起,天堂不再,人世间充满废墟和工厂,它们是开发废弃的“进步”循环。他将过往拍摄的东非动物肖像放大打印并粘贴在巨大的板子上,竖立在不同的场所,包括垃圾场、建设工地等等场景中,这一曾经是动物乐园的土地,如今成为荒地。
  很多人认为尼克·勃兰特的这组照片是电脑软件拼贴作品,并不知道他复杂的拍摄过程。在展览中可以看到一段短片揭秘了拍摄过程,它指出将动物影像放在现场对摄影师来说是具有巨大意义的,在这个过程中也可以观察到本地人的反应,正如生态环境保护问题最终需要依靠本地社区的力量,人在尼克·勃兰特的摄影项目中分量也越来越重。
在2019年推出的《这个空虚的世界》中,他真正实现了动物和人类在同一个场景中出现,虽然是通过分别拍摄再进行拼贴的方式。《这个空虚的世界》塑造了一个拥挤的非洲环境,在千篇一律的城市发展的故事中,动物和人类都茫然地处于一个黑暗的、人造、人为的现场,他们在其中都不知道自己的出路。

 

《卢西奥与查斯卡》

  人和动物同是幸存者
 
  而到了最新创作的系列《黎明破晓前》,也就是这一次来到上海摄影艺术中心的这批作品,在创作之前,尼克·勃兰特经历了2018年加州山火,家园被毁,看到2019年到2020年澳洲大火带来的影响,使他对气候变化问题产生了急切的关注。《黎明破晓前》正是在2020年展开的全球项目,目的是提出所有危机中可能最大的一个:气候变化,或者说气候崩溃对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将产生负面影响。
  目前我们在展览中看到的包括了尼克·勃兰特2020年和2021年分别在东非肯尼亚、津巴布韦以及南美洲玻利维亚拍摄的。正如《洛杉矶周刊》评论所说:“这些图像华丽、丰富且富有戏剧性,这不是共存的伊甸园愿景,而是对采取行动的迫切请求。”
  他的戏剧性拍摄方法达到了如同他最早拍摄动物肖像一般的纯净,但内涵则丰富很多,甚至在第一时间让人产生不适。我印象最深的一幅——《卢西奥与查斯卡》,一个中年男子和一只猩猩在同一个画面中,他们都呈现了侧面,眼睛看向自己的前方。整个画面笼罩在灰调的黑白之中,背景几乎看不清,弥漫着一层薄雾。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十分安静,如同古典肖像画。人和动物的眼神有着相似之处,他们不仅望向同一个方向,更是承载了同样的失落情绪。在前景中的动物比人还要大,在摄影师的眼中,动物的灵性堪比人类,它们绝不是低人一等的生物,而只是在人类构建的体系中被划入一个劣等和被动的位置。
  再看这一系列的其他作品,人和动物都处于这种平等共处的关系,他们之间虽然几乎没有更多的互动,但是动作神态呈现了惊人的一致性,摄影师的魔法在于,这种一致性并不是刻意的结果,而是内在一致性的表露。
  从动物到人,尼克·勃兰特说这是他第一次将人置于图像的焦点。他反复强调这些作品里人和动物是一起拍摄的,绝不是后期处理,同时,他也强调这些作品中的动物都是生活在保护区里,是已经习惯人类的动物,这让一起拍摄变成可能。而且从它们的状态来看,这些动物都有被好好对待,所以在拍摄中才可以呈现放松自然的状态。
  这些大象、犀牛、穿山甲、猎豹、猩猩、火烈鸟……经历了偷猎、栖息地被破坏,或者中毒,它们是被人类解救下来的动物,已经被驯化,不能再放归野外。这些人,则是提前由研究人员在保护区附近找到的气候难民,他们也是有家不能回,每个人和每个动物都有一个名字,一个故事。
其中最让尼克·勃兰特难以承受的故事在《爱丽丝,斯坦利与纳金,肯尼亚》中,洪水冲毁了爱丽丝和斯坦利在肯尼亚中部的房子,迫使他们搬离到其他地方从头开始。在同一个镜头中出现的北方白犀牛纳金则是世界上最后仅剩的两只北方白犀牛之一,它和它的女儿法图一旦去世,这个物种将会灭绝。
 
  图片中这些人和动物是幸存者,他们本身就代表希望。
 
  在玻利维亚拍摄完之后,尼克·勃兰特将会在其他地方继续展开这个项目。他的进一步计划则是拍摄美国的气候变化,促进人们对于气候灾害的认知。
  尼克·勃兰特带有的行动力和道德感让他与艺术家通常的印象相去甚远。他从一开始也跟野生动物摄影师并不一样,无论是在工作方法还是作品呈现的风格上。野生动物摄影师经常是单独一人拿着相机去荒无人烟的地方拍摄,然而尼克·勃兰特经常是一个团队的工作,而且他不喜欢用变焦镜头,偏爱广角镜头,需要尽可能地接近被摄对象。他与动物摄影师的不同在《这个空虚的世界》里可以看得非常清楚。这种置景的拍摄方法也用于广告摄影中,但是我们在广告摄影中看到的是突出故事情景和场景设置,尼克·勃兰特则利用这种形式表现对非洲生态的看法。
  在《黎明破晓前》项目中,他又回到极简的布景,除了主角们以外,最多加一个灯泡,一套桌子椅子,除此之外,就是一个造雾机,几盏灯。这让这些作品更加耐人寻味。它以一种带有同理心的温和方式从根本上质疑了人类中心主义,它确实唤起了这一类问题的思考,并没有下断言,但是尼克·勃兰特反复透露着急迫,黎明破晓前,这一天究竟会破碎还是太阳照常升起呢?尼克·勃兰特呼吁人们行动。

 
(责编:张彦、刘升)